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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1日 星期四

《霓》





〔霓〕


你見過彩虹下的彩虹嗎?

彩虹下的彩虹,叫做霓。


雖然看起來像兩道彩虹,但是霓的色彩又比虹清淡了一些、模糊了一些。

每當雨過天青,我總是希望能在天空看見兩道彩虹,那讓我想到小霓,雖然我並不清楚她現在身在何方。

或許認識我的人聽見我說這種話,會覺得很荒謬,甚至聽不懂我究竟在說些什麼。畢竟,自我有記憶以來,周霓似乎就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們是兒時玩伴、青梅竹馬,在我15歲以前,我就當她像是親手足一樣;她有時像姊姊,比如我第一天上小學就被五年級的學長揪起衣領恐嚇的時候,是她從旁踹了那個又肥又高的小平頭一腳,拯救了嚇到尿在褲子裡的我;她有時候又像妹妹,比如短跑比賽因為扭傷腳踝而輸掉、連走路都有困難、要我背她回家、在我背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時候。我自己也沒有想過,竟然會在21歲的時後向她表白,接著在31歲結婚,要說我們幾乎形影不離了人生中將近一半的時間也不為過,不過31歲那時候的我,也沒有想過自己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人給弄丟了呢?

周霓的每一張照片我都留著,就收在家裡書房的抽屜裡,還記得結婚典禮那天,我們把各自的照片都拿出來貼滿了喜宴餐廳的門口,我仔細數了數,到底還是以她為主角的照片比較多。她小時候就像個男孩似的,留著一頭短髮,運動細胞很好,特別擅長跑步,小學的校內比賽根本沒有任何人跑得贏她,這麼優異的表現立刻被初中的體育教練注意到,邀請她加入縣內成績首屈一指的田徑隊。我與周霓雖總形影不離,但我們的青春期在此刻有了截然不同的樣貌,當我認真聽課做筆記時,她總因為早晨的練習而累得在課堂上打瞌睡,而當她上場比賽,我自然是最忠實的觀眾。這樣兩小無猜的感情,到了16歲卻忽然產生了不明所以的化學變化,那個時期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對彼此感到厭煩,儘管我們仍是就讀同一所高中,但我們不再一起上學、一起結伴回家,其實,我以為是她先討厭我的,所以我也必須討厭她,不然多沒面子?

這樣的情況維持了快要一年,每天我都魂不守舍、過著如行屍走肉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在學校福利社聽見了田徑隊的人聊天,說有學長要追求我的青梅竹馬,我才驚覺自己的人生裡不能沒有周霓,這樣說可能有點嚴重了,不過當時的我終於千真萬確的肯定了自己對於周霓的感情,而當我站在走廊遠處望著周霓,發現她與我記憶中的模樣完全不同了,我從未注意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了的長髮,身材清瘦結實,胸部卻高高隆起,明明每天都在操場上練習跑步,皮膚卻仍白裡透紅。

我還記得,我在走廊上叫住了她。

「小霓。」我大喊。

小霓的臉小小的,眼睛卻很大,長長的睫毛跟著眼睛眨,卻是在瞪著我,我不知道那個小時後一起堆泥巴、互彈橡皮筋的女孩,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漂亮了?

「那個」我一時說不上話。

「有話快說。」周霓冷冷的說,幸好,脾氣倒是沒有變多少。

「沒事,只是想問妳什麼時候比賽。」我急中生智硬擠出這句。

不說還好,一說這句話,周霓忽然像是受到什麼打擊一樣,扭頭就往我反方向走,認識了十幾年,上一次她這麼做是我5歲半的時候把手上的糖果一口吃掉沒有分她,她氣得一個小時不跟我說話。但是這次,我搞不懂為什麼她要生氣,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放開。」周霓怒不可遏,隱約看見她的眼角含著淚光。

「怎麼了?小霓?」我著急地問。

「放開。」小霓用力扭動自己的手,想把我甩開,她越是掙扎我就越是抓緊,深怕她會逃開,她一跑起來,那我是怎麼樣也追不上她了。甩著甩著,她忽然放聲大哭,我又更加驚嚇了,直覺反應伸出左手摀住她的嘴。幸好,夏天的正中午,沒有什麼學生會來操場附近閒晃。

那天,小霓不知道在我懷裡哭了多久才冷靜下來,而我也在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她早已經退出田徑隊,退出的原因,是原本扭傷的地方發作,大大的影響了她的表現,經過醫生檢查,竟是傷患處已經開始鈣化,醫生說再用平常的強度進行運動的話,總有一天會傷及更深層的肌肉組織或神經系統的。

倔強的小霓怎麼會怕手術房呢?我所認識的周霓,就算知道眼前等待著的是多麽嚴峻可怕的挑戰,也不會輕易退縮放棄。我仍記得,她獲得初中等級短跑金牌的那天,她抱著我又叫又跳,然後說她要挑戰奧運的情景。她相信自己可以成為挑戰國際比賽的優秀選手,我也如此深信著。

「周霓要退出田徑隊了。」
「喔?因為巨乳的關係嗎?」
「胸部那麼大,有風阻吧。哈哈哈。」
「對啊,男子組那邊每天都在偷看她。」
「我看她也是故意勾引男人吧?」
「對啊,一臉欠人幹的騷樣。」

小霓因為練習完必須先冰敷腫脹不適的腳踝,而比其他人晚回到休息室,竟就在門外無意聽見了田徑隊學姊們的竊竊私語,因為嚴重傷勢而對於自己能力的懷疑之心,就此成真。然而,最讓她感到無能為力、無力抵抗的,是每天不斷發育中的身體,乳房一天天隆起讓她感到恐懼。

「就在剛才,當我發現我怎樣也甩不掉你的手的時候,我終於知道,我真的變成女人了,再也不是那個跑得很快的周霓。」操場司令台的牆角,紅著眼匡的小霓這麼跟我說。

「說什麼傻話?不然妳是什麼周霓?」我問。

可能會漸漸變成胸部很大的周霓吧。就像那些學姊說的。」周霓低頭,想要苦笑,眼淚卻又婆娑。

「我要去海扁那些臭婊子一頓。」17歲的我,正值陽剛青春,暴躁異常。

「算了吧。反正我都退出了。」周霓拉拉我的制服衣角,看來是冷靜了。

我低頭看向抱著膝蓋、蜷縮起來的小霓,儘管我嘴上表示在我眼裡她一如往昔、絲毫沒有改變,但那是謊言,現在的她,看起來的確就像是長得很漂亮的女高中生。我吞了口口水,雙手拉了一下褲管、蹲下來陪她,什麼也沒說。在我蹲下的時候,我注意到自己的褲檔處似乎有些緊繃。

從那天開始,我們恢復了友誼,雖然我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被永遠改變了,我們看待彼此的方式也略有不同了,但是我們都沒有說出口,我們都同意,能夠繼續擁有對方的陪伴彌足珍貴。

也從那天開始,周霓從原本懷抱著短跑健將之夢的女孩,成為了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不再在課堂上打瞌睡、穿裙子進校門、和同學一起看少女雜誌研究著怎麼化妝、在西洋情人節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座位抽屜被放了告白巧克力。

「怎麼樣?」操場的司令台上,把雙手壓在短裙下的周霓問我,穿著白色長襪的雙腿在空中晃呀晃的、鞋跟踢著司令台的磨石子牆。

「不算難吃。」我吃著那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給出評論。

「我不是問你這個!」周霓笑了出來,推了我一把。

笑著躲開的我,事實上內心充滿惶恐。

「我是說,覺得我該不該答應學長呀?」周霓又把手插回裙子底下,看著天空。

就算我再怎麼不願意回想,就算我只想敘述我與小霓的回憶,仍無可避免的會出現這個人,周霓在田徑隊的學長許冠廷。如果說在我的人生故事中,小霓是像彩虹一般的存在,那麼許冠廷就是烏雲、暴風雨。

之前聽說要追求小霓的,就是許冠廷。他是那種學生時期最受歡迎的人物,長得很高、擅長運動、笑起來帥氣,偏偏課業成績也非常不錯,大家都喜歡與他當朋友。除了我以外。

「隨便妳啦。」我假裝毫不在意地說。

我從未聽說任何他倆正式交往的消息,那個疑問句之後,周霓亦不曾再和我說過與學長有關的事。然而,學長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田徑隊的人一起到海邊去玩,周霓也去了,大合照上,我看見許冠廷笑得英俊又自然,右手搭在小霓一邊的肩膀上,而且他們都在一邊腳踝上繫了紅色的衝浪繩。

因為實在介意不過,我假裝隨口問了小霓衝浪繩的事。從海邊回來之後,她的衝浪繩一直掛在腳上沒有拿下來。

「大家在海邊看到,覺得漂亮,就都一起買了呀。」小霓回答得如此輕鬆寫意,我幾乎要放下心來並告訴自己只是多想了。

儘管,我注意到只有她跟學長的衝浪繩是一樣的顏色。不過,如果再追問下去,我恐怕也得要解釋為什麼自己這麼在意吧。

令人在意的衝浪繩,在十月初的時候忽然消失了,令我感到喜出望外,卻仍在心底擔心會不會只是斷掉或者舊了、隨即會再出現一條新的?我不敢過問,小霓也總是若無其事,心神不寧的觀察了三週以後,我終於確定那條繩子不會再出現了。

我倆人生的軌跡,在青春期產生波動與略微的分歧後,似乎又重新互相靠攏、走在一樣的直線上,我們考上了一樣的大學,連宿舍都在同一區。

大學的我們,感情達到了最高峰,不管是選修的課或者每天的晚餐總是在一起,各自的同學們都以為我們是從高中開始交往的情侶,殊不知我們認識對方的總時程要比那多上非常非常多。

「什麼?那不是你的女友?」知道我們並未交往的同學,總會如此驚訝的問我。而我大學的室友兼同班同學咖啡更是震驚異常,咖啡的本名叫許力非,因為名字寫起來很像咖啡,我索性都這樣叫他。

「不是,但我想,我會在大學時期跟她表白吧。」我說。

「跟這麼漂亮的女生相處了二十年還未交往過,你腦袋壞了嗎?」咖啡吐槽。

「她小時候比我還像男孩子啊!」我反駁。確實,我沒有預料到那個兒時總替我把惡霸小孩趕跑的周霓,如今會變成長髮飄逸、五官深邃的美麗女人。

「快行動啊笨蛋。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囉。」咖啡說。

「這個村還真大。」我笑著回應。

我們相識得太久,自以為熟悉對方,然而,她不但未曾發現過我偷偷暗戀她,我也不確定她究竟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每每與其他朋友們交談後,我總會對自己的表白燃起一股雄心壯志、一種絕對不會失敗的自信,但是到了與小霓一起吃晚餐的時候,卻又信心全無,看著眼前綁起馬尾低頭喝湯的女孩,我沒有勇氣將20年的情感作為賭注,如果她拒絕了,我該如何是好?

推了我一把的,是再度出現的許冠廷。

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我驚恐的發現許冠廷竟然也和我們讀一樣的學校,他仍然主修體育,未來的目標是成為專職教練。與我的驚恐略有不同,周霓的心情看起來像是驚喜。這讓我心亂如麻。

學長雖仍專精田徑項目,不過他也修了網球專長,而這門課的期末作業,便是要教會一個毫無網球基礎的人如何能夠打基礎的網球比賽。毫無懸念的,周霓這個舊識是學長最好的教學對象。

「不得了,這一定是上天給你逞罰。」咖啡拍拍我的肩膀。

「逞罰什麼?我又沒做任何對不起周霓的事。」我自暴自棄的在宿舍買了一大堆啤酒,瘋狂的想灌醉自己。

「暴殄天物就是最大的罪過啊!老兄!」咖啡用膝蓋敲我後腦勺。

「我看周霓根本就喜歡學長,我沒希望了。」我說。那天學長開口問的時候,小霓看了我一眼,隨即就答應了。我什麼話也插不上。

「對,你不只沒希望,還很絕望。你看學長那身肌肉,有女人不喜歡嗎?」咖啡火上加油,在我耳邊說個不停。

「周霓才不是那種女」我試圖反駁。

「再說了,周霓身材那樣、長得那樣,你覺得有男人可以把持得住嗎?」咖啡唯恐天下不亂,雙手在空中亂揮,唱作俱佳。

我想到了小霓高中時候,那些學姊的閒言閒語。

「啊,我忘了。唯一把持得住的傢伙,就是你。」咖啡再次拍拍我的肩膀。

學長與小霓的網球課程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即便我仍每天跟小霓一起吃晚餐,但課餘時間他倆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了,不同於高中,大學生行動更加自由、能去的地方也變多了,更加致命的是,學長竟然有一台車。漸漸的,除了打網球,學長也帶她去許多地方玩,比如高中去過的海邊、沒去過的山上、相鄰城市的夜市等。

讓我仍抱持希望的,是因為就算小霓花了越來越多時間與學長相處,她仍對我表現出依賴的情感,例如總是先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或吃飯、才回應學長的邀約;我與學長都找她看電影、她仍選擇了與我一起去。隱約,我開始覺得,也許周霓心裡也是喜歡我的。

期中考結束時,在那個她與學長去過好幾次的海邊,我終於鼓起全部的勇氣問她,是否願意與我交往。

「你腦子進水了嗎?」周霓問。不過,她卻是笑著說的,夕陽餘暉的光暈灑在她黑色長髮的髮梢,讓畫面看上去有些夢幻過頭了。

「沒有。」我瞇起眼睛看著逆光的小霓,發現她踩著水,往我靠近。

「那怎麼現在才問?」周霓看著我,輕輕的說,這次她的表情認真,而我看著她、下巴碰到了她的鼻尖,我親吻她,我想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甜膩的話。

我從未喜歡過任何其他女孩,就像是我眼中始終只有周霓。沒有女孩接近過我,因為我身邊永遠都有她。我用我的一生喜歡她、愛她,如果說有命注定這回事,那麼我的命運在5歲那時就已經明白了,周霓就是我的命中注定。這聽起來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話,當我在婚禮上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在座的所有女性賓客都哭了。

6歲的時候,我見過小霓的裸體一次,我們去公園的噴水池玩水,小孩子們毫不扭捏的就把衣服脫個精光,反正看起來都差不多。再次看見她一絲不掛的身軀,她已經與過往完全不同,就如她在司令台的那個午後對我說的,她的胸部不可抑制的變得豐滿,只不過我沒有想過會變得這麼大,水滴狀的乳房軟嫩而飽滿,因為運動而精實的腰線婀娜多姿。我看著她褪去衣服的時候,一言不發,一邊忍耐心中興奮的心情、一邊在心底讚嘆人體的奧妙。

與青梅竹馬親熱,並沒有想像中尷尬,我們坦誠地探索彼此的身體,誠實的告知對方自己的感受。然而,有一點我卻始終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我不確定她是否也與學長這麼做過?我想,這無關處女情節,我對於自己仍對這題耿耿於懷也有些驚訝,不過,每當我在周霓體內挺進的時候,總是會想到學長是否也曾這麼做過?小霓是否也對著學長露出嬌媚的眼神、發出讓人渾身酥麻的喘息聲,她是否也會張開懷抱、把手臂勾在學長後頸、雙腿環繞到學長的腰上?她是否也曾蹲坐在學長身上、彎起膝蓋上上下下扭著臀、一對巨乳讓學長一覽無遺?

我總是在與小霓親熱的時候想到這些畫面,但我會告訴自己,這些終究只是幻想,如果她從未跟我說過與學長有關的是,那就是她們從未交往過,我此生僅進入過小霓的身體,而小霓,也只有我。

雖然從有記憶以來就認識對方,不過一直到此時此刻,我們的人生才正式有了各種意義上的交集,直到31歲的這10年間,就像是我們人生地圖上最顯眼的一個紅色點點。

然而,既然是交集,也許,就必定會有再次分開的機會。

結婚2年以來,雖然我們沒有刻意要趕緊生小孩,卻也未曾採取任何避孕手段,可能是運氣,也可能有某些原因,總之小霓的肚皮沒有什麼動靜,我原本擔心小霓自己會不會有壓力,不過既然她也說了「順其自然就好嘛」這樣的話,我們也就索性把原本預約要去看的門診都取消,企圖當個順其自然派的大人。

因為沒有孩子,所以我們的婚後生活和婚前交往時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假日我們總是睡到中午、再一起出門吃早餐,下午偶爾一起去看電影、或者到郊外踏青,平日我們各自上班,也與自己的同事朋友們聚會。

「今天,我會晚一點回家噢。」夏末的某一天、出門上班前,妻子對我說,一邊用腳尖踢踢地板、好讓腳可以完全落進平底鞋裡。

「嗯?公司聚餐嗎?」在鏡子前打領帶的我隨口回應。

「田徑隊算是同學會吧?總之就是我們那一屆的聚會。」周霓說完,背起帆布袋轉身就要出門。

隱約覺得不太對勁的我,想要轉頭再問的時候,她已經關上門離開了。

或許我用烏雲或暴風雨來形容小霓的學長,是過於溫和了,我想他應該是陰魂不散的一團迷霧。雖然,這有可能是我主觀的偏見。

我主觀的偏見,覺得我的青梅竹馬、我的妻子、我所認識的周霓,從那天之後就開始表現得與平常不太一樣,那樣的改變讓我毛骨悚然,僅管我無法確實地說出哪裡不對勁,也一點證據都沒有,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天晚上小霓並不只是晚點回家,而是一直到早上四點天將亮時才進家門,我們因此大吵了一架。然而,我卻認為這並不是小霓之所以變得異常的主因,籠統來說,我覺得她說話的語氣、看著我的方式、甚至我們在床上肌膚相碰時的摩擦感,都與過去大不相同。正因為我已認識她太久、太久了,如今的陌生感,是我從未遇過的。

可能因為年紀到了,許多人開始懷念起過去的老友,秋天的時候,我亦參加了大學同學會,和我最要好的同學咖啡也參加了,我們自從畢業後就鮮少聯絡,最後一次見面大概是婚禮上,不過因為那天實在有太多麻煩事要忙,我也沒有機會跟他多聊天,直到現在。也許是因為我們有各自的人生要發展,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的生活中只有周霓。

「說到小霓,我前天在路上遇見她呢。」咖啡說。

「現在連我都很少叫她小霓了,都32歲了。」我笑著說。

「她還是跟以前差不多漂亮呀!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咖啡沒好氣的說,從夾克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

「想當初我們讀大學的時候,智慧型手機才剛發明。」我說。

「不要一副老頭子的樣子,你結婚了我可還沒,現在的女生最討厭大叔了。」咖啡低頭使用著手機,像是要找什麼。

「那是因為你滿腦子只想找年輕女生吧?」我調侃他。

「如果我有小霓這種青梅竹馬,也不用這麼煩惱了。你看,我們還有合照呢。」咖啡把智慧型手機放到我面前,我看了一眼,把手機轉回他的方向。

「你怎麼會遇到她?」我問。

「在公司樓下,很巧吧?她說她來找客戶,我就請我同事幫我拍了一張。」咖啡端詳著自己手機裡的照片,我猜他應該是在仔細看小霓的模樣。小霓或許年紀增長了一些,不再是我記憶中年輕的樣子,但因為沒有懷孕、生產過,不僅身材沒有變化,就連皮膚也依然維持緊緻,甚至,因為氣質變得成熟了,這樣的小霓看起來更加美豔可人。

但我心裡想的,卻是照片裡,我的老婆右腳踝上那條紅色的衝浪繩。

如果我說在回到家後仔細觀察,總覺得周霓似乎真的曬黑了一點,那絕對是我的被害妄想症作祟,最讓我感到詭異的,是我絲毫未見那衝浪繩的蹤跡,無論是我們共同的衣櫃、床頭櫃、她的包包裡,我都沒有看見那條讓我頭皮發麻的繩子。週日午後,我倆坐在家裡的米色沙發上各自看書,周霓把她的一雙小腿枕在我膝上,我假意漫不經心地用手指輕撫,認識了三十年、交往了十年,對於彼此的種種行為舉止已再熟悉不過,我看見她腳踝的內側有一道淡淡的乳白色細線,那是微創手術所留下的痕跡,就在她17歲決定永遠離開田徑場時、便請醫生替她清除關節上鈣化的骨刺,減低往後病變的可能性。我的指尖劃過周霓白嫩的腳掌,這雙腿與我記憶中的並無不同,除了晶瑩的腳趾上塗了透明的指甲油。周霓把目光從小說上移開,抬起頭看了我,輕輕嬌笑。

「很癢。」妻子的腳趾因為我手指的觸感彎了彎,但也並不縮回。

「什麼時候愛塗指甲油了?」我問。

「一直都有塗噢。自己不注意我還敢說。」妻子回應。

「上禮拜、在床上的時候,並沒有發現呀。」我回想。

「星期五下班沒事,就去給人做足部護理了。」妻子回答完,把目光移回書中。

是想要逃避我的眼神嗎?我不免在心裡懷疑。我同時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同學會那個晚上,因為酒喝多而眼花了?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衝浪繩?

我眼角餘光看見周霓又抬頭看了我一眼,接著把腳給縮回去,她從邊桌拿了書籤放進小說裡、闔上書本,我轉過頭看她,她也看著我。

「對了。」妻子的眼神認真,讓我想起了21歲沙灘上的她。

「怎麼了?」我問。

我好像懷孕了。」她說。

按照常理,此時的我應該會跳起來,並且擁抱眼前的妻子,事實上,我也按照常理這麼做了,然而,原本就盤據在心頭那股不快的感覺又更加擴大了。

「我要當爸爸了?」我盡可能地緊緊抱住周霓,讓她覺得我心情激動。不過當下,我的心底卻思索著其他事情。

「還不確定啦,我早上用驗孕棒測的。」妻子笑著把我推開。

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最後結為連理的女孩,笑著看著我,我覺得自己似乎快要精神錯亂了,與這樣的女人一起擁有了孩子,還有什麼比這更美的命運呢?我想當年婚禮上的那些女性賓客見到這幕,大概又要落淚了吧?然而,我卻是五味雜陳。

「明天就去醫院確定一下?」我問。

「感覺好不真實噢。」周霓用雙手撥了一下烏黑長髮的髮尾,又往後躺下,雙腿再次枕上我的膝蓋。

小時候、無論是讀書的時候、大學的時候,我與周霓之間幾乎沒有秘密,因為我們總是生活在一起,除了她退出田徑隊、以及不曾跟我說過學長的事之外,我知道她生活中的大小事,而她也知道我的。她知道我曾經把不及格的數學考卷丟進水溝裡、偷簽聯絡簿;我知道她曾經偷拿零用錢,只為了跟我一起去玩擺在雜貨店門前的格鬥遊戲機。明明我們之間雖然沒有說好、卻始終維持的默契,長大成人之後卻無法再遵守?比如我這麼在意她晚歸的那天究竟去了哪裡?在同學照片裡看到的那條紅色的衝浪繩是怎麼一回事?

產檢很快,其實流程大概也比驗孕棒複雜不上多少,周霓的檢查結果是確定已經懷孕三週了,不管是醫生或護士都喜出望外的向我們道賀,走出診間時感覺到其他正在等待的夫妻們紛紛投以關愛的眼神。我牽著周霓,總覺得連走路都變得格外小心翼翼。

17歲的那個夏日中午,與女孩一齊蹲在司令台後面的我,從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家裡的長輩們迫不及待送來了育嬰用品,包含嬰兒床、尿布、奶瓶,周霓的父母更趁我不在家時整理出了空房間,把這些物品全都擺到正確的位置。

見到這種盛況,那些懸浮在心上的、讓人寒毛直豎的念頭也都被我拋到了九霄雲外。

「不知道小孩會像誰?」周霓的母親滿懷期待地說。

「女兒的話,還是像小霓好,這麼漂亮。」我母親喜孜孜地說,兩位老母親互相拉著手開心地交換腦中想像。

「那生兒子呢?」我問。

「也還是像小霓好,你又不帥。」母親擺擺手,示意我不要多話。

「我小時候還算挺可愛的吧?我去拿相簿出來證明一下。」我笑著搖搖頭,起身走往書房。

書桌的左邊第二格抽屜裡,放著的厚重精裝書籍便是我用來保存與周霓所有照片的相本,婚禮結束那天,我拜託伴郎們跟我一起把佈置滿整面牆的這些照片一張一張撕下來,又小心翼翼的夾好的。

我拿起相簿,沈甸甸的,裡面裝滿了我與周霓三十年來的回憶,從5歲開始、直至我們拍攝的婚紗,全在裡頭。

然而相本底下,卻靜靜地擺著一條紅色衝浪繩。

看見繩子的瞬間,我幾乎要跪倒在地上,但仍勉強撐住了自己,於是變得渾身僵硬站在原地。

原來這條繩子真實存在。

我在咖啡的合照上看見的、繫在我妻子右腳踝上的那條紅色衝浪繩,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並且就壓在我用來保存珍貴照片的相本底下。

千頭萬緒從我腦中如千軍萬馬狂奔過去,周霓之所以把衝浪繩壓在這裡,是因為她知道,我幾乎不會拿出相本嗎?我很珍視這些照片,但也確實不會動不動就拿出來欣賞,結婚至今,我沒有再翻閱過。

「找到了沒呀?是不是不敢拿出來了?」母親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說完客廳又是一陣笑聲。

我努力維持鎮靜,走出書房,把相簿拿給長輩們翻閱,長輩們一邊翻閱一邊發出讚嘆,說我把這些回憶收藏的真好,也許可以作為傳家之寶也說不定。

一邊說笑著,我的心思卻還遺落在書房抽屜裡,我不敢看周霓、也不想。我不確定我會看到什麼樣的眼神,而不管是什麼眼神,我都會立刻崩潰的。

直到送走了長輩,客廳裡只剩我跟妻子的時候,我才開口問她。

然而這個問題,卻可能是累積了十多年的疑問。

「妳跟許冠廷交往過嗎?」我說。

我自己也沒想到會問這一句,我本想問為什麼會有一條紅色繩子擺在家裡抽屜,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就像一直以來我倆所習慣的那樣,然而,我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一個我其實並不那麼想得知真相的問題。

周霓似乎也始料未及,一時間只能看著我,眼裡充滿陌生之情。

我沒有看過她展露出這樣的表情。

……兩個月。」躊躇了許久,妻子顫抖著、如此回答。

千軍萬馬再次從我腦裡踐踏而過,周霓的回答如此坦承,我想他仍遵守著屬於青梅竹馬間的默契,彼此之間沒有秘密的那種默契。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呢?是因為我沒有問嗎?為什麼現在告訴我呢?是因為我問了嗎?如果要欺瞞我,為什麼不乾脆欺瞞到底呢?

「就是他高中畢業前後那兩個月。」周霓說。

「上過了嗎?」我又接著問。

周霓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臉看著我,漸漸轉變為瞪,並不是17歲的時候,我們在走廊上大呼小叫時的那個瞪,而是對於陌生人的、不帶感情地瞪。

「上過了嗎?」我提高音量又問了一次,周霓忽然從沙發上起身,打了我一巴掌。

10歲的時候,周霓也曾打過我一巴掌,因為我學班上男生彈女孩子的肩帶,過早發育而充滿自卑感的女孩因此哭了起來,周霓把女孩推開,一個箭步上前,給了我大大一記耳光,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開過其他女孩子玩笑,也很少說不尊重女性的話。

也許「上過了嗎?」對於她來說,是不尊重女性的話。

也許,她只是憤怒吧。

我們站在客廳裡看著對方,她剛放下手,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看過她哭,也曾陪著她一起哭,但是我不曾誤會過她,我在心裡想,這是否是委屈的眼淚,她是不是什麼都沒做?而我卻不明所以地問了這種奇怪的問題,就在她懷了我的孩子以後?我感覺自己犯了大錯,卻又無法道歉。

周霓先是啜泣,接著放聲大哭,哭到跪坐在地毯上,仰頭哭喊著,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盡是悲傷。

而我始終都沒有上前抱她,或安慰她。

那天晚上,周霓就這麼趴倒在沙發上睡著了,我不想回房間睡,便也在書房裡、趴在書桌上睡,心裡一直想著桌面底下,距離我三十公分之處,躺著一條不祥的紅色繩子。

早晨,我們像是要和談那樣坐在餐桌上,卻都不發一語,忘記是誰先開口的,於是我們各自都端了一杯咖啡喝。

「衝浪繩,是高中的時候留下的。」周霓說。

我安靜的聽著。

「捨不得丟,畢竟是初戀男友的禮物,又怕你誤會,所以藏在那裡。」周霓的聲音聽起來脆弱,卻清晰。

我正要開口,她卻自顧自地說下去。

「如果你討厭,我會拿去丟。他沒有上過我,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我幫他打過手槍,被他摸過下面,沒了。」我的妻子像是報告完畢,喝了一大口又熱又燙的黑咖啡。

又沈默了半晌,我才又開口,這次妻子沒有打斷。

「我回家幾天。」我說。

本來,我想說的是「對不起」,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在我的心底,周霓的說法仍然有疑點,比如我仍想問晚歸的那天她去了哪裡?為什麼同學遇見妳的時候,妳的腳上就繫著那條繩子呢?是因為突然緬懷過往時光嗎?但我卻選擇不再追問下去。

知道真相後,我可能會崩潰,我可能無法承受。

真正讓我無法承受的,卻是失去周霓。而逃避是目前我能想到最有效、又兩全其美的方法。

儘管如此,有些疑問一旦產生了,就會有非得想要知道解答的衝動。我沒有要妻子丟掉那條放在我抽屜裡的紅色衝浪繩,它的存在提醒了我想要瞭解部分真相的那股心情。

在我起身離開餐桌的時候,周霓抓住了我的手,我轉頭看她,她卻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地板,一顆又一顆像結晶般的斗大淚珠落到地板上。我的心情複雜,相知相惜了三十年,我卻選擇在此時此刻不再姑息,逃避是無言的抗議,對周霓來說,這也是一種殘酷的報復。

我用「在家準備提案資料比較有效率」的理由向公司請了假,身為資深的文案主編,突然提出這種要求也沒有人敢吭聲,只好任由我隨便在公司消失幾天。

事實上,我並沒有回到家鄉,在確定周霓懷有身孕的這個時刻跑回家裡,肯定會被父母質問原因,並且唏哩呼嚕地又被趕回來。我在公司附近的汽車旅館租了一個禮拜的房間,每天只是在裡頭吃泡麵、看無聊的電視節目,我只是想逃避、就只是想逃離那個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人身邊。一方面,我仍感到憤怒異常,我不懂為什麼周霓可以表現得這麼委屈?出現瑕疵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她的藉口前後不一、破綻百出,為什麼她可以反過來指控我的不體貼?雖然她沒有說出口,但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

「想不到你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也會吵架呀。」日式居酒屋裡,被我約來的咖啡一臉惋惜的對我說。

「我就是沒辦法裝傻。這次沒辦法。」我把滿杯的冰啤酒一飲而盡,就和21歲時、在宿舍裡對他訴苦的情景一模一樣。

「我幫你看過了,我們公司附近沒有什麼體育單位啊。會不會真的是你誤會了?」咖啡說。我前幾天打電話給他,要他幫我查查公司附近有沒有甚麼與體育相關的單位。

「體育單位也只是我亂猜的,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學長現在在做什麼。」我說。

對於許冠廷少數的線索,只有在大學的時候,聽聞他未來的志願是成為專職的運動教練而已,連什麼運動、什麼樣的教練我都不清楚,而我當然也不可能問周霓。

有沒有可能,這真的是我與周霓的盡頭?命運並沒有規定認識了三十年的青梅竹馬就一定會白頭偕老,就算在17歲那年我認知到了此生都沒有辦法失去周霓,那也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絕對不能失去她、與這次絕對不要妥協,這種兩相矛盾的立場,似乎漸漸讓我變成了一個卑劣的人。我總是在尋找蛛絲馬跡,越是偏執、就越是卑劣。

卑劣的我,在周霓出門上班時,偷偷跑回我們一起建立的家裡,像徵信社、或者、更像神經病一樣翻找垃圾桶與衣櫃,然後在幾個地方藏了錄音筆。進行著如此讓人不齒的行為時,我發現了周霓這幾天都並未到臥室上床睡覺,床鋪就像我離開家時那樣平整,而沙發上放了一條皺皺的小毯子,這樣的景象讓我更加煎熬,我懷疑著自己是否做錯了?我的所作所為,正在讓我倆一同受苦。

我記憶中的周霓是如此倔強,她卻每個晚上都打電話給我,要我不要忙到太晚,雖然我一點也不忙,卻仍故意用敷衍的態度隨口應答就掛掉電話。她越是溫柔,就讓我的愧疚與憤怒越發強烈。每次的通話都讓我撕心裂肺、苦不堪言。

雪上加霜的是,想要逃避痛苦的我卻逃避不了衛星訊號,和產檢同一間的醫院打電話來請我過去領取另外一份檢驗報告。

在妻子說出懷孕的消息前一週,因為工作突然空閒了,便去登記做了身體檢查。雖然周霓跟我說想要當個順其自然的輕鬆大人,我卻還是私底下檢驗了。我心想,如果是我的原因導致生不出小孩,那我就儘早向家裡長輩做個交代即可,以免每年過節回家時,都要像去年一樣、被親戚們問個不停。

「張先生,這是你的檢驗報告。」診間裡,護士溫和的把牛皮紙袋放到我面前,並謹慎的與醫生交換了眼神。

「張先生,報告顯示這個你的精蟲數量明顯低於標準不少所以」醫生盯著電腦螢幕,像是背誦稿子般對我說。

我正襟危坐的聽著,像個乖學生一樣,盡可能地不表現出失望至極的表情。

客觀的看,你們想要懷孕的機率可能很低」醫生說。

懷孕的機率很低,是我自己的問題的機率很高,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吧。與青梅竹馬相戀並結婚,聽起來很浪漫的故事卻仍在現實上觸礁了,雖然我並沒有特別想要孩子,周霓也未曾對我表現過這樣的希冀,但實際遇到這種情況,還是會被深沈的無力感淹沒。

總之,也不是說完全不可能。」醫生做了這樣的結論,儘管在我聽來,單純只是想要安慰人的話語。

儘管機率很低,不過還是成功了嗎?周霓還是懷了我的孩子,是這樣嗎?

本來,這些掙扎都只會是薄冰下暗藏的裂縫,我們只要小心行走,就不會溺水,是我自己的卑劣,讓這一切迎來了毀滅。

「你搞什麼東西?」母親撥了電話給我。在我離家讀大學、甚至出社會工作、結婚的這些年,母親都不曾主動打電話過來。

「怎麼了?」我被母親充滿責備的語氣給嚇了一跳。

「為什麼在家裡放錄音筆?」母親問。

周霓的父母到家裡幫忙整理時,發現了我放在電視櫃與床底下的錄音筆,據說妻子又再次哭倒在地上,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只說我還在加班、晚一點就回來;經過妻子好說歹說,終於把滿腹狐疑的長輩給請回家。等到我進家門時,妻子一個人坐在我們平時看書的米白色布沙發上,她把原本將近及腰的長髮剪了,黑色秀髮輕輕落在肩膀上,客廳的電視是關閉的,顯然周霓剛才並沒有在做什麼其他的事情,就只是在等著我。我上一次偷偷回家時看見散落在沙發上的小毯子,現在被摺的整整齊齊、疊放在妻子身旁。

我拎著公事包站在門口,感覺自己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就會掉進碎裂的冰層之中。

「我」我開口,周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原本凹陷的沙發布面緩緩彈回原狀。

「我真的好累。」她說。

初中二年級的夏天,那年我和周霓都是14歲,她在全縣的運動大會上因為踩錯腳步,右腳踝側面落地,我從觀眾席上看見她先是在紅土跑道上雙膝著地、接著是手掌,雖然做了緩衝動作,但她仍紮實的在地面上翻滾了整整兩圈,胸前與背後沾滿了紅色的砂礫,周霓在跑道中央、蜷縮成一團、抱著受傷的腳踝、表情痛苦,直到我背著她緩步離開運動場大門,在炙熱的柏油路上僅剩我倆之後,她才放聲大哭。

因為走得太累了,我們在河堤的草皮上坐著休息,我幫她脫下運動鞋與長襪,原本纖細的右腳踝已經腫得像條麵包、並且隱隱發熱。我遞給她被太陽曬得溫溫的礦泉水,她毫不客氣的一飲而盡,灼人的艷陽加上痛哭流涕了將近半小時,她的確是非常需要補充水分。

「很痛嗎?」我明知顧問,但是當時的我,也想不到其他好說的。

「比起那裡,這裡更痛。」周霓模仿偶像劇的動作,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妳就當作偶爾也要給第二名一點機會。」我試圖安慰。

「好累。」周霓說。河堤的風吹拂著她及肩的黑髮,有點像現在的髮型。

「要是我哭這麼久,也會累吧。」我胡言亂語著,希望可以逗她開心。

「我是說,有時候我不確定,自己可以一直這樣跑到什麼時候?」周霓說,而我有些不知所措,雖然我們會讀小說,但是把這麼成熟的話說出口,那倒是第一次。

「倒在跑道上的時候,我看著終點線,其實不過才一百公尺遠,終點線看起來卻好遠、好遠。」周霓繼續說。

我沒有回應,只是眯起眼看著眼前的青梅竹馬。

「接著我又看看天空,明明是根本不可能摸到的天空,那個時候看起來卻近多了。」周霓說。

「我有點聽不懂,周老師。」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繼續胡亂接話。

「總之,我覺得好累。」周霓做出結論,接著因為我的表情實在太笨而微笑,推了我的肩膀一下。

14歲的周霓、和現在正站在客廳裡沒有表情看著我的周霓,都讓我猜不透,明明她是像彩虹一般夢幻美麗的存在,此刻卻像難解的謎題。

「那個時候,你問我的事情,我沒說完全。」32歲的周霓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沒有要等我反應,她便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退出田徑隊的原因,除了受傷,其實還有一個。那個時候,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她說。

屋裡一片死寂。

「我在選手休息室,幫學長打手槍與口交,被他逼著拍下的影片不知道為什麼外流了,在事情變得更加嚴重之前,我選擇主動退出。」周霓說。

雖然屋裡沒有別人,但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用球棒從後腦杓重擊了一下,頭暈目眩。

「如果你非得要看的話,影片檔案就在書房桌上的隨身碟裡。」妻子的聲音平淡而冷漠,像是新聞的旁白,但是她的尾音逐漸失守,我可以感覺字詞間隱藏了顫抖。

「為、為什麼?為什麼要留著檔案?」我問。

「學長。」妻子回答。

「學長?」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能照著又覆頌一遍。

「田徑隊的聚會上,學長傳了影片給我,他用影片威脅,說如果不跟他約會的話,就會把影片傳給你。」妻子壓抑著嗓音說,故作鎮定得越來越差,此時我開始猶豫是否要上前攙扶她。

「他用影片威脅?」我問。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邊想、想著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一邊擔心該怎麼跟你說?但、但是總、總之,我現在終於說出來了。」妻子說著,此時她的語調已經東倒西歪了。

我想要上前拖住妻子的雙臂,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雙手掩住臉、啜泣了起來。我也跪到她面前,將她擁入懷中,就像高中二年級、無人的走廊上那個時候一樣,讓她在我懷裡流淚。

良久,我們沒有一人說話。等到妻子從吸鼻子轉變為輕輕顫抖,我知道她稍微冷靜一些後,才開口說話。

「我去找他。」我咬著牙說。

周霓伸手拉住我的袖口,她的手顫抖著,像是用盡了僅存的氣力。

「不要。」妻子說。

「為什麼?」我問。

「你已經知道真相了。我會結束這一切的。」妻子堅定的說,似乎,她又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周霓了。

不過,即使如此,我也還是對於真相執迷不悟。

直到確定周霓終於在我們的臥房裡熟睡,我才躡手躡腳的下床,走進書房,她所說的那個隨身碟,真的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躺在桌面上,我把小小的方塊插上筆記型電腦,戴上耳機,點開影片。

智慧型手機在我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才開始普及化,自然高中的我們更不可能有如此便捷的科技產品。影像的畫質極差,大概是用早期折疊型手機的攝像頭或者家用式手提錄影機,擺在地板往上拍攝的,很多時候,幾乎只能聽見聲音,而影像是一片漆黑。

運動選手休息室裡鐵櫃林立,長凳上坐著沒穿褲子的高中男孩,留著長髮的女孩同樣赤裸著下身、用像是體操選手般的特技姿勢、站立在長凳上,而上身則彎下腰、一手扶在男孩的大腿上、另一手握著男孩充血的陽具,因為拍攝角度的關係,只看得見女孩的臉。

男孩把臉埋進女孩的雙腿之間,女孩的屁股與大腿之間有著明顯曬痕的落差,因為這樣,使得女孩的臀部看起來十分白皙。即便畫面模糊得看不清男孩確切的動作,從電腦耳機裡傳出的聲音判斷,也可以知道他正用舌頭舔舐著女孩的股間,兩人組合成了一個只有運動員才辦得到的69姿勢。

女孩壓抑著喘息與驚呼聲,認真的上下擺動著手腕。

「小霓也舔舔看呀。我都這麼認真幫你舔了。」男孩用溫柔的嗓音說。

長髮女孩聽見這樣的指令,乖巧的照做,她輕輕含住男孩硬挺的陽具,像是用嘴巴取代手掌,長髮隨著頭顱的擺動輕輕搖曳。

「從這邊看小霓的奶子,看起來真的好大。」男孩稱讚著,而女孩沒有回應,只是專注的前後吸吮著嘴裡的肉棒。

小霓並沒有對我說謊,她幫學長做過這樣的事,不過我沒有想到原來是用這麼煽情的姿勢進行。小霓也幫我口交過,甚至也做過乳交,她跪在床緣、白皙軟潤的巨乳輕而易舉的就夾住我的陽具,將其深深埋在深溝之中。但是我沒有想到,原來她在高中的時候,就用了我此生從沒有想像過的姿勢與學長親熱。

影片就只有這樣一小段內容,與現今在網路上四處流傳的自拍影片相比,根本就是無聊至極,然而,我只要想到不過這麼一段無趣的影片,便已足以如此的折磨著我的妻子,便感到怒火中燒。就算周霓跟我說,她會自己告訴學長、請學長不要再來糾纏她,但我仍無法再按耐情緒,傷害了周霓的人,我無法原諒,我想要即刻讓許冠廷明白,有些事情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翻查了妻子的手機,我找到了許冠廷的聯絡方式,通訊軟體中,許冠廷的電子名片大大方方地寫著他任職的單位,原來他正擔任某個建設公司所投資的職業棒球隊的體能教練。

「現在是半夜啊老兄。」我撥了電話給咖啡,他一接起便用沒好氣的語調抱怨。

「明天早上借我車。」我說。

「啊?」咖啡摸不著頭緒。

「我找到那個許冠廷了,借我車。」我用強硬的語氣說。

天剛亮,咖啡就開著他的二手車過來找我。我拿著一根高爾夫球竿,站在街角等他。我沒有跟其他人說過太多關於我與周霓之間的事,咖啡大概是知道得最詳細的吧,聽到我說要去找許冠廷,他也沒有再多說。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咖啡問我,表情漠然。

「你就坐計程車回去吧。我辦完事就把車還你。」我把球竿丟進後座,坐上駕駛座,扭過頭來對咖啡說。

說實在話,我沒有把握就這麼貿然開著車到一個半小時車程外的城市,是否真的就能找到許冠廷,但是滿腔的憤怒卻驅使著我這麼做,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時候,我的眼前並非晨光中的山色,而是司令臺後方的角落,抱著膝蓋流著眼淚的周霓。

建設公司贊助興建的棒球場很新穎,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迷宮般的室內走道、地下停車場與內外野看台上狂奔了一陣,看來,運命並沒有與我的魯莽行事站在同一邊,巨大的球場內空無一人,連管理員也未見,如果不是在體育頻道上確實看過這裡啟用並舉辦比賽的新聞,我可能會把它認定為廢墟。

我邊思忖著是否應該到網路上搜尋球隊粉絲頁、打聽球隊練習時間、邊把球竿再次丟回後座的時候,穿著貼身長袖、運動短褲的平頭男子從我對面的車上走下,我與他四目相對,霎時呆住了。

「啊,你是?」平頭男子露出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表情,向我走來。

「周霓的青梅竹馬。」下意識的,我並非報上名字,而是說出這句話。

「啊,對呢,看到這台車我還嚇了一跳」平頭男子歪著頭,像是在回想著什麼,話還未說完就被我打斷。

與周霓一樣,同為運動員出身的許冠廷把自己的身材維持得很好,與我記憶中他高中和大學的模樣並無二致,修長的身形不可能改變、肌肉線條與10幾年前同樣俐落分明。然而,就算他再怎麼健壯,也不可能用肉身抵擋全力揮擊的高爾夫球竿。

我想我是真的打斷了他的鼻子,他之所以看起來帥氣,多半是因為那高挺的鼻樑,而我卻毫不留情地用球竿打斷了。

嗚咽一聲,許冠廷反射的用一手護住臉部、往後跌坐在地上。

「我也是周霓的老公!」清晨空無一人的球場旁,我對著眼前血流如注的男人大吼著。

我再次舉起球竿,瞄準了他的膝蓋,正要揮下時,他卻舉起一隻手制止我。

「等!等等!」許冠廷用求饒的語氣、口齒不清的說。

我沒有理會,球竿落在了他的左膝上,雖然沒有上一擊狠毒,卻仍讓他全身縮成一團、在地上翻來覆去。

「你最好別再糾纏周霓。」才進行兩次攻擊,我卻已氣喘吁吁,也許是平時疏於運動、也許是憤怒所致。

「給我把那種無聊的影片刪掉。」我在他面前蹲下,拿出口袋裡的智慧型手機,播放起我幾小時前才看過的影像。

「等等一下……」許冠廷用更加卑微的嗓音說,痛得無法睜開眼睛看,但我想他聽見了影片中對話的內容。

「不知道再讓我看見這種影片的話,會打哪裡。」影片一下子就播完了,我收起手機,打算離開。

「等等一下!」許冠廷雙眼仍緊閉著,卻大喊著制止我,我低頭看他,只見他把手伸進短褲口袋,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機。

對周霓求婚的時候,我曾想過,即使我們是相識了三十年、形影不離的最好的朋友,也許婚姻仍需要面對挑戰與磨難,但卻並未想過原來是這樣的狀況。當時在我心中浮現的疑難雜症多半是房屋貸款、生兒育女、退休金那樣的內容,而接下來許冠廷交給我的東西、以及所說的話,卻讓我對於這段婚姻關係更加迷惑、更加茫然。

他氣若游絲,卻仍勉強睜開一隻眼睛,在手機上點按了幾下,顫抖著伸出手把它遞給我。

一樣的選手休息室場景,畫面卻晃動著,高中時期的許冠廷雙手撐在長凳上,好奇地看著鏡頭,在他面前的,是一對大大敞開的女孩的雙腿。

「開始拍了?」許冠廷問。

「嗯。」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很近,就像直接對著錄影機的收音孔般。

許冠廷展露笑容,改用手肘撐在長凳上、巨大厚實的手掌抓著女孩的大腿、伸出舌頭、把嘴靠近他眼前那張開的女性下身,女孩的恥丘上覆蓋著稀疏的毛髮,而當他的舌尖好像終於碰觸到某個地方時,非常靠近攝影機的女孩發出了呻吟聲。

這樣的反應似乎讓畫面中的許冠廷感到滿意,於是他的頭又埋得更深入了,輕輕放在他背上的女孩的腳掌不安晃動、晶瑩的腳趾因為感受到股間的刺激、拇趾用力的壓著第二根腳趾全都彎曲起來。

隨著男孩蓄著極短髮的頭微微擺動,女孩的聲音由短促的喘息漸漸轉變為帶著鼻音的嬌媚嗓音。

許冠廷抬起頭,不懷好意地看著鏡頭。

「小霓好色,喜歡拍我舔妳的樣子嗎?」許冠廷問。

「嗯。」儘管我不願面對真相,但顯然是周霓的女孩又簡短的應答了。

「我也想看小霓幫我舔的樣子。」畫面裡,許冠廷說。

鏡頭忽然晃動得很厲害,接著機器似乎被放置到了地上,許冠廷坐在長凳上等待小霓把攝影機擺好,機器終於就定位之後,我的青梅竹馬、17歲時候的周霓,跨站到了長凳上,將渾圓的屁股放到學長面前、彎下腰、同時看了一下鏡頭、確定攝影機仍在拍攝,才伸出手握著學長挺立的陽具開始上下搓動。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這段影片,雖然接下來的內容與我在家裡電腦所見是一模一樣的,我卻沒有看過那開始的一分鐘片段。我的腦中閃過了異常明確的答案,並且別無其他可能,儘管我想要再次逃避,此時此刻、停車場中央的我,卻無處可逃。

周霓剪輯過影片嗎?是周霓自己做的嗎?

用著超越我想像的煽情姿勢互相舔舐一陣子後,影片裡、高中時的小霓站直了身體,許冠廷則是往後躺了下來、雙手舒服地往上伸擺到後腦勺底下、準備享受的模樣,那充血的陽具直挺挺的聳立在空氣中。我原以為小霓接著會主動的讓男孩的生殖器進入自己體內,然而就像她那天早上、在餐桌上對我坦白的,許冠廷並未「上」過她,影片中的小霓,只是小心翼翼的用自己濕潤的陰唇、輕輕夾著那根筋肉糾結的肉棒、上下摩擦著。

「好、好爽。」畫面中的許冠廷讚嘆著。

小霓身體微微往後仰躺,雙手撐在長凳上,這樣的姿勢顯得被運動服包裹著的雙乳更加豐滿了,她一邊發出讓男人聽了無不銷魂蝕骨的悶哼呻吟、一邊雙腿大開、白嫩的腳掌緊貼在長凳邊緣、用腳趾抓著椅面直角處,好讓身體不會滑動、可以賣力的上下擺動腰肢。

「你你看的影片……不是原始的影片。」現實世界的許冠廷在我腳邊出聲說,試圖用單手撐起上半身。

我想要問他什麼意思,卻不知該用哪一種態度。

「影影片是周霓自己說要拍的34歲的許冠廷說。

「好爽啊,霓。」影片裡,18歲的許冠廷稱讚著我的青梅竹馬。

影片被剪輯過,已成為千真萬確的事實。

我不懂的是,周霓為什麼要給我看剪輯過的影片?

「我、我也好爽,好、好像、快要那個了。」影片裡,小霓上下擺動的速度減緩了,然而兩人接觸之處的摩擦面積與力道卻更加明確,在我看來,這樣的動作就像是小霓正用那充血、筋肉糾結的陽具刺激著自己的陰蒂與小穴。

「小霓想要高潮嗎?」許冠廷問。

周霓羞澀的點點頭,原本直上直下的腰間,變成了緩慢畫圓的動作,好讓身下男孩的飽滿龜頭能夠完全抵著她的陰蒂、透過肉棒一顫一顫的節奏刺激著。

「過來。」男孩溫柔的命令,而錄像裡的周霓乖巧的改變身體姿勢,屈膝蹲伏在男孩身上,男孩伸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探入眼前周霓那又濕又熱、瀕臨高潮邊緣的小穴。

許冠廷一手扶著周霓的屁股、一手用兩根指頭快速的在她柔軟的陰道壁裡按摩著。周霓發出了撒嬌的浪叫,像是舒服至極、且教人聽了渾身酥麻的嗓音。

「最喜歡被這樣了吧,霓?」男孩問。

「喜、喜歡。」女孩誠實回答。

下身的私密處正被人用心服務著,周霓似乎也想要回饋辛勞的男孩,她握著男孩腫脹的陽具,伸出舌頭用心舔了個遍,接著張嘴含著,雙頰凹陷、顯然正在用力吸吮。

隨著許冠廷的右手越動越快、周霓的腳尖微微墊高了一些,有點像是要排泄的羞恥姿勢,但卻沒有鬆口、仍舊持續吸著櫻桃小嘴裡含著的硬挺肉棒。男孩的手與女孩股間的接合處,原本啾啾的微小聲響變成啪啦啪啦的水聲。

「啊、吸的我好舒服一起高潮吧嘿咻。」男孩的右手與女孩相連之處濺出了液體,接著男孩似乎抓準了時機、抽出手指、抬起頭往女孩股間正中央舔了一口。即便畫質差到看不出細節,但我想,那應該是陰蒂的位置吧?

周霓抬高了印著短褲曬痕的白皙屁股,大量淫水從胯下之間噴濺而出,此時她終於願意鬆開那根腫脹肉棒,把臉埋進左手胳膊裡、渾身痙攣、發出既像是求饒、也像是撒嬌更像是滿足的性感呻吟。

「又是小霓先高潮了啊?都拍下來囉。」許冠廷笑著說,用手指著機器的方向。周霓一邊喘息、一邊從彎曲的手臂中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嬌媚的看著鏡頭。

就像是在看著我。

我的妻子,之所以剪輯過影片,是因為害怕我看見最後那一段、她被高中交往的對象弄到潮吹的模樣嗎?還是怕我知道這段錄像其實是她主動拍下的,所以把開頭給剪掉了呢?又或者,這其實只是許冠廷的伎倆?為了讓我有所動搖,對周霓產生懷疑?

我對著手機畫面按下了「確定永久刪除」的按鈕,將手機丟回地上,許冠廷用雙手摀著鼻子,眼神裡卻不再是驚恐。

果然是他的伎倆嗎?

然而此時,我的腦海裡卻自動回播著周霓在眼前這個男人臉上潮吹、噴出大量淫水的畫面。我不知道原來周霓會潮吹,雖然我們的床笫生活還算幸福愉快。是吧?我們是幸福愉快的吧?

如同周霓說的,她從來沒有讓許冠廷「上」她,然而,她卻讓許冠廷把她弄到潮吹了,是她自願的,錄像裡的動作清清楚楚。他們沒有真正的做愛,卻做了遠比做愛更加露骨、更加親密的其他事。未曾與我做過的事。

「你上過她嗎?」緊握球竿,我問了許冠廷一句。

他趕緊揮手否認。

我轉身想要離開,剛才那段錄像讓我頭痛欲裂,坐在地板上的許冠廷卻嘟噥了一聲,我又轉頭看他,他正緩緩放下摀著臉的手,試圖說話。

「你你搞錯對象了。」許冠廷說。

原本已經背對他的我,此時將身體給轉了回來,我再次蹲下,將球竿放到他右肩上,竿面輕輕靠著他的臉頰。

「你聽我說……」雖然鼻樑的骨頭都已經刺出了皮膚、看起來怵目驚心,他仍試圖維持自己換氣的節奏,並伸手把我的球竿推離自己的身體。

「她她的外遇對象不是我。」許冠廷從嘴裡吐出了這幾個字。

我看著眼前重傷的傢伙,卻覺得,處於劣勢的人是我自己。

「她……她喜歡的人是我弟弟。」許冠廷結結巴巴的說,語氣裡卻充滿堅毅與肯定。

弟弟?什麼弟弟?學長哪來的弟弟?

我感覺腦袋裡真的有一條線斷掉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跳在空中,同時雙手舉起高爾夫球竿,而地板上的許冠廷,再次用手蓋上自己的臉,一切看起來都像慢動作,明明被打的人不是我,我的腦袋裡卻閃過了跑馬燈一般的景象。

總是與周霓有關。

然而,此刻最鮮明的並非那些美麗而久遠的回憶。而是她與其他男人親熱的錄像。

我將球竿敲上柏油路面,發出了金屬巨響,接著它就被我用力地拋向遠方、擊中建設公司的商標招牌後掉落到樹叢裡。

我跳進跟咖啡借來的車,加速離開,路上我用自己的手機撥了急救隊的電話,跟他們說有人在棒球場受傷了。

我的思緒與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紊亂不已,我幾乎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並且發瘋,可能會開著車撞上高速公路的護欄、跌落山谷底下,不過最後這種情節並沒有發生,我仍安全的駛離了交流道。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咖啡,他並沒有接。因為不清楚他家的正確地址,於是只好先開回我家附近、清晨時分我們相約的那個街角,將車子暫停在那裡。

家裡沒有人。周霓大概已經出門去上班了。

我踉蹌的走進書房,拉開第二格抽屜想要翻閱相本,我想要用照片來將腦中奇怪詭異的影音給洗刷掉。然而,相本底下的紅色衝浪繩卻消失了。

我寧願告訴自己,應該是周霓終於把它拿去丟掉了吧?但是,現在的我卻無法這樣想。就在不到兩小時前,一個我本來以為是妻子出軌對象的人跟我說,出軌對象另有其人。

我認識了三十年的、我生命中唯一的、我深愛的周霓,她出軌了。

我又拿出口袋裡的手機,因為狂打電話所以目前的電量已所剩無幾,但這對我一點也不重要,我按了快捷鍵1,卻一樣沒有人接電話。

我感到噁心想吐,但是我拼命忍住,又走出家門,再次發動汽車,開往周霓的公司。公司大廳的總機小姐一見到我,便尖聲大叫,我才發現我的襯衫上沾了許冠廷的血,但我仍請總機小姐替我找周霓。

十分鐘後,周霓的直屬上司,公司的副總衝下樓,一旁跟著緊張兮兮的保全人員、滿頭大汗、右手放在警棍上。

副總跟我說,周霓離職了,就做到昨天,還說了一些雖然很可惜、但是周霓說因為懷孕了想要好好調養身體、才讓她立刻就離開的、諸如此類我一點也不需要知道的資訊。

這一天似乎特別漫長。

我又再次撥了電話,這次是打給周霓的母親。周霓的媽媽一接起電話,便用沒好氣的語調問我:「有何貴幹?」我仍禮貌地喚了她一聲媽,接著問她最近還會不會來找我們,上次因為加班沒有請她吃晚餐、實在過意不去。

周霓的母親只說了大概會吧,不過因為周霓希望他們不要太常過去,所以也許等周霓懷孕三個月後才會再拜訪。從語意聽來,周霓八成也不在家鄉,於是我向岳母道謝,掛掉電話。

此時,車窗外開始下起了雨。

雖然,我的人生中也有幾次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周霓。但是我明白,這次不太一樣。

我開著咖啡的車,在周霓公司以及我們的家附近毫無頭緒的繞來繞去,最後停在家門口,卻沒有下車。。

我不敢回家。那裡裝載了太多我與周霓的一切。

我想起周霓腳踝受傷的那天,我們在河堤邊吹夠了風,便繼續啟程回家,她趴在我的背上,小小的臉靠在我肩上。

「睡著了?」滿頭大汗的我問。

「在看天空。」她說。

「難道妳以後要改當天文學家嗎?」我調侃。

「你知道『霓』是什麼嗎?」她問。

「就是太陽光經過折射與漫射形成的第二道彩虹啊。」我回答。

「是嗎?」她把頭換到我另一邊肩膀。

「不然呢?難道我要說『就是妳』嗎?周霓。」我反問。

「對我來說,『霓』就是假的彩虹。」她提出自己的看法。

「周老師,我真的聽不懂。」背著受傷的周霓,還要聽她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論點,當時的我感到疲憊異常。

「就是,想要變成彩虹的人,事實上,卻根本甚麼也不是,頂多,就是水蒸氣吧。」她說。

傾盆大雨之中,我把額頭貼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

午後,雨勢仍一點也沒有要減緩之意。水滴落在車頂上,發出叮叮咚咚的敲打聲。

我拿起放在副駕駛座椅墊上的手機,電量只剩下3%,我抱持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再次撥了電話給咖啡。

這次,咖啡終於接起了電話。

「咖啡?」我用懷疑的語氣問。

「怎麼了。」咖啡回應。他似乎待在一個寂靜的環境中,背景裡一點雜訊也沒有。

「你在哪裡?」我問。

世界好像漸漸在融化,變成一片空白。

「我不會回去了。」咖啡這麼說。

我似懂非懂,沒有說話。

「周霓也不會回去了。」咖啡說。

「你說周霓?你跟周霓在一起嗎?你們在哪裡?」我問。

電話那端,咖啡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本來,我們想要直接一走了之的。不過,我想我還是得跟你說個明白。」咖啡平靜的說。

18歲那年,我在大學遇見周霓,第一眼就愛上她了。如果你也愛她,你就會明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我此生沒有喜歡過任何其他女人,就只有周霓是我唯一的夢想。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一開始,我以為周霓是你的女朋友,這麼漂亮的女孩,如果有對象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當你跟我說,你們其實只是青梅竹馬、從來沒有正式交往的時候,我還真的以為我是有那麼一點機會,不過,也就只是小小的期待罷了,畢竟,我不像我哥那樣英俊挺拔、運動細胞又好。我想,你大概已經知道,我就是許冠廷的弟弟。我從未對你說過,不只因為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倆的個性也是天差地別的不同。

「總之,妄想始終只是妄想,當我哥說他的網球教練課程,需要找兩個人當學生的時候,我才覺得好像真的看見了一絲曙光。我哥的學生一個是周霓、另一個就是我。周霓這麼美,說話也總是溫柔、卻又堅定,我的目光總是無法從他身上移開,我心想,如果我是你,怎麼可能虛度前面的二十年光陰呢?實在是太過奢侈了。

「許冠廷當然發現了我的眼睛總是繞著周霓打轉,他才跟我說,他們在高中的時候交往過,不過只有短短的兩個月。我一點也不驚訝,就像我在大學的時候對你說過的,面對周霓,怎麼可能有男人把持得住呢?接著,我哥把他們高中的時候拍下的影片拿給我看,我看完之後怒不可遏,與他大吵了一架,從此以後我們就更少往來了。我只是覺得,他怎麼可以留著這種不堪入目的影片?原本在我眼裡這麼完美的周霓,好像留下了一個污點。另一方面,我也嫉妒他,他憑什麼能夠看見這樣的周霓,甚至甚至還算了,我想這些你都知道了。

「一起練習網球的那段日子,我曾覺得也許我比你還有機會與她交往。我們總是一起吃午餐、沒有課的時候就一起開車出去玩,她最喜歡去南岸的海邊。那個時候你老是跟我抱怨許冠廷,我暗暗在心裡覺得好笑,其實她用手機傳簡訊的對象都是我,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或許那時候我還很天真,某方面而言我也真的把你當做朋友看待。與朋友喜歡上同一個女孩,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不過漸漸的,我從你的言談之間逐漸發覺,你根本不是真心『愛』周霓,你只是有一種自以為是的佔有慾罷了。

「某一天從南岸海邊回到宿舍,我在車上牽了她的手,見她沒有拒絕,我便親了她的嘴。然而,她看起來卻很猶豫。我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你。我假裝很有氣度的對她說,沒關係,妳好好想清楚,想要跟誰在一起吧。我無時無刻都在為了當時這句話而後悔,為什麼當初的自己這麼天真?

「雖然,周霓最後還是選擇與你在一起,我曾經問她,為什麼要選擇毫不珍惜你們之間感情的你?她說,她就是沒辦法放棄你。那個時候,我簡直掉落到了人生谷底,甚至想過從此孤老一生算了。如果不是周霓,我誰也不想要。當然,我也試過與其他女人交往,但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對這些人沒有辦法產生『愛』的感覺。在你們婚禮上,我喝的很醉,所以婚禮還沒結束我就先坐車離開了,我捨不得看見周霓對著你笑、但你卻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以為周霓永遠依賴著你、對你百依百順。明明性格這麼倔強的周霓,卻什麼事都為你著想的感覺,應該很棒吧?我想你很清楚。大學、一起練習網球的時候,就算打得不好,她也總是不認輸。我還以為,經過十年的交往,你應該會有所改變,願意付出一切去愛周霓,但你卻沒有。在我看來,你根本不『愛』周霓,你只是覺得,反正都認識三十年了,應該也要結婚吧,只是順著這樣的想法行動而已。

「我原以為,對周霓的感情要從此深埋在心底,直到帶進墳墓。直到他們田徑隊聚會那天,我才發現命運不曾背棄過我,而我這次再也不會輕易讓周霓從我生命中離去、成為別人的周霓、而不是我的。

「那天的聚會,因為結束的太晚了,我哥招不到計程車,只好拜託我去載他一程,我才開到餐酒館門口,就看見我哥喝得很醉、正與周霓糾纏不清,我上前把他們架開,最後沒載到我哥,反而是讓周霓上了車。

「周霓在車上一開始還故作鎮定,不停深呼吸。我問她怎麼了,她卻哭了出來,我把車停到路邊,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該不該這麼做。她說,她高中的時候做了不好的事情,她在田徑隊休息室與我哥親熱,還拍下了不該拍的影片,雖然是她自願的,但她卻一直很擔心會讓你知道,僅管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但她知道如果被你得知這件事,你們的感情有可能會付之一炬。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條紅色的衝浪繩,是我哥在高中的時候送她的,她捨不得丟掉,心想是初戀男友的禮物所以一直保留著,原本打算在聚會上趁著大家酒酣耳熱的時候,把這條繩子還給他,也可以藉著酒精,讓場面看起來不這麼尷尬,想不到許冠廷這傢伙藉酒壯膽,說那個影片他一直都留著,還想要再重溫那時候的感覺。真是不要臉的傢伙,對吧?我從此再也不當他是親生哥哥了。周霓在我車上一直哭、一直哭,她說她真笨,當初就不應該這麼傻。

「我再也忍不住,解開安全帶伸手過去抱住她,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她笨,如果是我的話,我一點也不介意她做過什麼事,從來我都不介意。我把我一直以來壓抑著的心意全都告訴了她,可能她也有些醉了吧?她聽著我說個不停,也忘記哭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親吻了起來,就像21歲那年,我們在車上做過的事一樣。就像我說的,這次,我不會再讓周霓離開。

「也許是因為寂寞吧,即使在夜晚路邊的車裡,周霓也沒有拒絕我,在那台車上,我終於擁有了周霓。當我終於射在她身體裡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深深愛著她的心情十年來都沒有改變,我想她也感受到了吧,我們在車上緊緊擁抱著對方,即使已經達到高潮了、還是不斷的熱吻著。

「僅僅是在狹小的車子裡的親熱,對於我倆來說實在意猶未盡,所以我又把車開到了汽車旅館,想要更加、更加仔細地品嚐這十年來我們所失去的時光。終於,我終於在旅館的床上使用了那個在我哥的影片裡所見過的姿勢,我用手指讓周霓對著我潮吹了好幾次,比起快樂,我更覺得那樣的心情是欣慰,我終於洗刷掉了我腦中的那個影像,從今以後,能夠與周霓使用這個姿勢的,就是我了。

「儘管,周霓也享受著我們在床上的歡愉,但她不像我孤身一人、能夠這麼輕易就承認對彼此的感情。雖然,當她開始發情的時候,總是渴望著、恨不得把我的精子給榨得乾乾淨淨,看來是你們不常親熱吧?就算親熱了,我想你也從未滿足過她吧?因為你不懂得照顧她的心情。我們每次做愛,她總是像溫柔的小母貓一樣撒嬌,輕輕咬著我的肩膀、在我的懷裡高潮。我希望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能夠只記得快樂的事情。

「但多數時候,我卻能夠感覺她那無從隱藏的迷惘,她顧慮的事情太多了。我明白、我也認清、我永遠不可能超越你們倆之間的羈絆,然而,對我來說這些羈絆一點也不重要,我只要專注的『愛』周霓就夠了,我只想繼續愛著她。

「周霓跟我說,她感覺到你開始變得脾氣古怪、暴躁易怒。我揣測,你是否因為自負又多疑的個性而開始不信任自己的妻子。我了解,即使你們僅僅當了兩年的夫妻,卻已是相識三十年的朋友,一絲一毫的小變化,你都會察覺。但是當周霓告訴我,就連一條小小的衝浪繩也惹得你大發雷霆,我知道這次天平終於傾向我了。原本周霓打算在田徑隊聚會歸還的衝浪繩,在我清晨從汽車旅館送她回家的時候,落在了我車上,同學會前兩天,我把衝浪繩還給她,一時心血來潮,想要她把繩子掛上腳踝、跟我一起拍照,我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照片就足以讓你心亂如麻。

「在你離家出走的那幾天,周霓總要我晚上去陪她,那個時候她還是沒有放棄你,卻也已經逐漸將依賴轉移到了我身上。周霓僅管倔強,卻害怕寂寞,無論是高中與許冠廷交往的時候、或是現在都是。現在你知道了嗎?你一直待在她身邊、從小到大形影不離,卻從來沒有填滿她的寂寞。每天晚上,她跟你講完電話之後就跟我做愛,在你們的床上。不過,就算是身體裡插著我的肉棒,她心裡的某個部份還是掛念著你,這我很清楚。

「我會帶著宵夜與啤酒到你們家裡找她,她卻始終都不願意喝一口酒,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她已經懷孕了,早在你們吵得不可開交之前,她就已經發現懷孕了,但不敢確定懷的是誰的小孩,因為無論是跟你或跟我上床,我們都沒有任何避孕措施。不過我不在意,雖然直覺告訴我,孩子會是我的,但那不是我的重點,我的眼裡、心裡,只有周霓。

「這就是我與你的不同。當我盡情享受與周霓共渡的時光、抱著她一邊做愛一邊舌吻的時候,你卻仍關在廉價旅館的房間裡疑神疑鬼,甚至卑劣的偷偷安裝了錄音筆。以前的我,怎麼會把你這樣的傢伙當作朋友呢?難道周霓的心情、周霓的憂傷你都不放在眼裡,只在意自己是否能夠繼續控制她嗎?

「看見錄音筆的時候,周霓心都碎了,甚至,當她哭倒在地上的時候,你連一句道歉都沒有說過。就在當下,周霓終於放棄了。在此之前,她還總是掛念著你,甚至想著總有一天會跟我斷絕關係的。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懂嗎?你只想到自己,你只想到僅有你擁有尊嚴,卻不知道已經徹底踐踏了妻子的心,這樣的你,還敢稱呼周霓為妻嗎?我替你感到可悲。

「就在你偷偷翻下床看自拍影片的時候,她打了電話給我,她說一切都結束了,與你的一切都結束了,她要與你斷乾淨了。難道你以為她說的是許冠廷嗎?她說的是你,你卻愚蠢到完全沒有意會過來。接著,她又告訴我,她在你的公事包裡看見裝著檢驗報告的牛皮紙袋,讀完檢驗報告,她想著,原來那孩子並不是你的。此時此刻,我知道我已經贏了。不管你怎麼想,或者你的身體怎麼樣了,在我看來,是我終於跨過了你與周霓的那道羈絆、我終於徹底征服了周霓的身體與心靈,她也終於接受了我,所以懷上了我的孩子。

「在你打給我、說你要去痛扁許冠廷一頓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帶著周霓離開了。你被怒氣沖昏了頭,甚至沒有注意你從未跟我說過你家的地址、為何我卻能夠開著車去找你嗎?周霓如果繼續跟著你,那麼她的人生實在太可憐了。她已經在你身旁虛擲了三十年時光,現在,我會讓她體驗真正快樂的人生。」

我右邊的耳朵被手機壓得隱隱作痛,我將手機換到左耳,此時已經僅剩1%的電量,聽筒裡傳來電量過低的警告音。

「誰打電話來?」咖啡身旁,傳來我熟悉的聲音。我的青梅竹馬、我的結髮妻子用睡意朦朧的語氣問。

「小霓!」我嘶聲喊叫,就像高中二年級的夏天,我在校園走廊中央、呼喊著女孩那樣。只不過這次,女孩卻沒有回頭看我。

「沒什麼。」咖啡無視於我的吼叫,溫柔的對著電話另一端的周霓說。

「你們在哪裡?」我顫抖著問。

「在你想破頭也想不到的地方。不過,我留了東西給你,算是餞別禮。既然你這麼喜歡當偵探,就讓你當去。在我的車上……」咖啡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們在哪裡?你們在哪裡?」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咖啡卻沒有任何回應,我拿下手機,電力已經耗盡了,我從全黑的鏡面螢幕上看見自己的臉,眼神裡盡是惶恐與絕望。

滂沱大雨。

周霓與別的男人遠走高飛了,頭也不回的離我而去了。原來是我自己將周霓逼進絕地的嗎?原來,三十年的陪伴,其實不是愛情嗎?周霓心中的寂寞,並沒有被我滿足,儘管她原本期待著我會是那個人,倒頭來,原來其實是別人嗎?就像當年退出田徑隊、或者與學長交往的秘密,她從未對我說過,她從未對我傾訴過內心的寂寞。

我伸手打開副駕駛座前的置物箱,裡頭只有一條毛巾與一罐指甲油,我拿起指甲油端詳,是透明無色的款式。

因為雨勢的關係,車窗玻璃成了一片迷濛,所有的光影都混雜成一團一團色塊。

環顧車內,唯一突兀的物件就剩下後視鏡下方裝著的,那一台小小的行車記錄器了。我按下播放鈕,機器自動播放起最後一個檔案。

鏡頭拍攝著深夜空無一人的街角,路口的交通號誌自顧自地變換著燈號,沒有一台車經過。錄像右下角,標示著三天前的日期,就在錄音筆被揭發的前一天深夜。畫面規律的輕微左右晃動著,配合著晃動的節奏、機身上的揚聲器傳來啪滋啪滋肉體互相碰撞的聲響、男人的喘息、以及女人的輕聲呻吟。

「好、好深頂到好深的地方」周霓悄聲說。

男人沒有回應,只是埋頭繼續維持著自己的節奏,但我的腦中卻浮現了許力非嘴角上揚的得意模樣。

「好深比、比他插的還、還要深」周霓用一種讚許的口吻說。

為什麼呢?為什麼在車上與別的男人偷情的時候,還要提到我呢?

在小霓說完那句話之後,畫面的晃動忽然停止,似乎是許力非停下了動作。我想,深愛著小霓的許力非,即使停下抽送,肉棒一定也還是牢牢地插在我妻子的陰道裡吧?他捨不得拔出來的。

兩秒鐘之後,鏡頭又開始顫動,震幅比剛才大得多。

「這麼說,我終於有事情贏過他了嗎?」咖啡一邊加強速度與力道撞擊著我的妻子、一邊問。

「對、對不起我、我又提到他了」周霓壓抑著嬌喘,對男人歉然的說。

「我知道小霓妳還愛著他」男人用坦然的語氣說,似乎毫不介意。

好一陣子,錄像裡傳來的只有肉體撞擊著啪滋啪滋與兩人的喘息聲。

「沒、沒有」周霓說。

聽見這句話,我的左胸揪了一下。

「我嗯啊那裡好好舒服噢」周霓發出了足以將所有男人都銷魂蝕骨的呻吟,不過,此時只有一個男人能夠享受這樣的待遇,不是我,是正用手臂將周霓雙腿架開、並深情凝視著她的許力非。

鏡頭又停止震動了,似乎是抽送又停下了。就如許力非在電話裡對我說的,他總是關注著周霓最微小的情緒起伏,此刻,他正體貼的讓自己硬挺的陽具牢牢頂著周霓體內最敏感的那一個點。雖然,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位置。

「這這這這樣好好好、好那個」周霓用一種極盡忍耐著什麼的語氣說。

「『爽』嗎?妳可以說『爽』我喜歡」許力非引導著周霓。

「我我不敢啊啊啊嗯嗯嗯」周霓話未說完,男人又開始緩慢但確實的抽插,惹得她再也憋不住。

「小霓,我好爽。」許力非一邊動、一邊溫柔的說,他將節奏改為瞬間深深差到底之後、停下一秒再緩緩抽出,如此循環。接著,兩人似乎開始接吻了,因為畫面裡除了從一開始就不絕於耳的啪滋啪滋,還夾雜著啵啾啵啾像是咀嚼的聲音。

「嗯、嗯嗯好爽真的好爽爽死了」周霓一邊用舌頭與男人交纏著,一邊說著我三十年來都未曾聽過的字詞。

「好想要一直這樣」許力非在周霓耳鬢之間喘著氣說。

好爽、真的好爽噢啊啊啊」周霓附和。

雖然畫面裡始終只拍著深夜漆黑的路面,不過許力非大概將周霓整個人給對折了起來、用盡全身的力量深深抽插著。

「小、小霓」許力非呼喊著我愛妻之名,像是一種宣告。

「啊、啊啊啊、爽死了了了了噢噢噢嗯」周霓的淫聲浪語漸漸轉變成夾帶哭腔的呻吟。

停靠在空無一人深夜街道旁的黑色二手車內,我的愛妻正與別的男人激烈的出軌做愛著,她說著平時從不敢說出口的下流語彙,並任由男人將她的身體擺弄成方便播種的姿勢、接受著男人在她濕熱的股間猛力撞擊抽送,她軟潤嫩綿的陰道肉壁溫柔地夾緊了腫脹又炙熱的粗壯肉棒,男人下陰部粗糙的體毛刮搔著她充血且敏感的陰蒂,讓她更加心癢難耐、因而不住伸手繞過男人的後頸用手肘內側勾住,接著,她自願張開櫻桃小嘴、伸出香舌、接收來自男人舌尖的白濁唾沫,我想,彼時彼刻,她不僅僅是嬌嬈的肉體被男人填滿了,連同寂寞的心也被完完全全填滿了。

「小、小霓、好希望、妳可以懷上我的孩子」許力非低聲嘶吼。

「也、也也、懷、啊嗯也、也想要懷你的孩子」周霓溫婉的同意了。

若非看著行車記錄器播放的畫面,我如何也想像不到周霓會說出這樣的話。

許力非像是受到莫大的鼓舞,因為鏡頭又震動的更加劇烈了,同時,嘴唇與舌頭交纏的聲音也更加明顯了。

「我愛妳。」隨著最後一下深深插入、許力非把壯年男人濃稠的精液毫無保留的全數注入了我妻子為他敞開的子宮裡頭,許力非對周霓表白,語氣中似乎也正等待著她的回應。

「我愛你。」一邊喘息著、我的妻子如此說道。

從錄像中傳出的聲音判斷,兩人似乎又緊緊相擁著舌吻了一陣,等彼此的嘴依依不捨分開後,咖啡把剛射精完的肉棒啵的拔出周霓那才經歷劇烈高潮仍輕輕顫抖著的小穴,放到我妻子面前。

「啊,不管怎麼樣,小霓的乳交掃除是最棒的好爽啊」咖啡讚嘆著。聽著機器上傳來吸吮的聲響,我幾乎可以想像周霓用豐滿的乳房把肉棒輕易夾住的畫面,只不過,我的陰莖一下子就會被完全包覆淹沒,然而,許力非的肉棒即使被那對白皙軟潤的乳房夾住,卻仍可以讓周霓吸吮到前端。

檔案播放完畢,定格在始終渺無人煙的街景,我看出來那是家門口外的轉角。

我將行車記錄器拆了下來,手指卻停在刪除鍵上遲遲無法按下。

車窗外的大雨仍兀自傾盆,模糊一片的灰色城市卻逐漸染上了紅色與青色的閃爍燈光,是警車,然而,從駕駛座的角度看出去,我卻不禁幻想那是否是現在的我,所能見到最像霓虹的顏色了。




(全篇完)

2 則留言:

  1. 很生气,女生和出轨对象犯的错为什么要男主承担,男主就没有真正爱过吗?咖啡的一派胡言就是在为自己卑劣的行为找借口,给他受谴责的心灵找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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